20世纪以来,从“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经济”的时代逐渐进入了“女性有了更多选择(工作/结婚)”的“表面平等时代”,女性看似选择更多,实际上只是在原本的要求上不断叠加新的要求,背负的也越来越多。女性所受的教育和社会环境都在告诉她们,只要够努力就可以变强,甚至比男人还强;这既是一种“恐弱”,也是一种“慕强”,更是一种“厌女”——对自身女性身份的不认同。
对于大多数职业女性来说,生育是职业生涯中跨不过去的坎,不仅生育过程会造成职业生涯的暂停,产假结束后能否继续前行也很难说,甚至可能出现家庭、工作二选一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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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全国多地都在探索推行“妈妈岗”,比如广东省人社厅发布了《关于推行“妈妈岗”就业模式促进妇女就业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提出在全省广泛开发“妈妈岗”,拓展妇女就业空间。按照《实施意见》的描述,“妈妈岗”是主要用于吸纳法定劳动年龄内对12周岁以下儿童负有抚养义务的妇女就业,工作时间、管理模式相对灵活、方便兼顾工作和育儿的就业岗位。看起来很美好,工作带娃两不误?“妈妈岗”真的可以解决职业女性的生育窘境吗?
全职妈妈3年之后,只能去普工?
如果问小雪对生小孩这件事是否后悔,小雪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后悔”;但是当问到她对全职带孩子是否后悔,她犹豫了,她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描述自己是后悔还是不后悔——能陪伴孩子3年当然是幸福的,但是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此停滞,她更多的是感到无奈。
对于生孩子,小雪深思熟虑了很久,她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但直到30出头,她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成为一位母亲:心理上对身份变化做好了准备,物质上也不至于因为养孩子而变得很拮据。即使到了孕晚期,小雪还是坚定地觉得自己休完产假就可以重返职场,然而千算万算,没想到“上班后谁带孩子”成了一大难题。
在小雪最开始的设想里,临产前就让婆婆来帮忙,等自己休完产假了婆婆带孩子,再找个钟点工帮忙做家务,没想到预产期将近,一直催生的公婆却表示自己在农村生活惯了,不想去城市。小雪向老公抱怨,一向体贴的老公却说“孩子是我们的,带孩子本来就不是爷爷奶奶的义务”,小雪无语凝噎,但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拉不下脸皮来撒泼打滚,只能求助自己妈妈。小雪妈妈身体不好,但不忍心女儿受罪,于是前来帮忙。带孩子辛苦,加上气候不适应,小雪妈妈没过3个月就累病了,只能回老家休养。无奈之下,产假结束后,小雪向公司提了离职,成为了一位全职妈妈。
自己独立带孩子的3年,虽然辛苦,整体还算平稳,老公收入基本够养家,周末也主动陪孩子,与婆家接触少也就没什么矛盾。但总有各种声音告诉小雪:不工作是不行的,不工作就会跟社会脱节。这些声音,有来自亲戚朋友的,有来自以前同事的,也有来自各种社交平台、短视频网站的。小雪都尽量忽略了——带孩子的问题没有解决,这些建议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等到孩子终于上幼儿园了,小雪正式把找工作提上日程。对于找工作的艰辛,小雪已经做好思想准备:自己全职了3年,年纪也接近35了,重返职场要跟一群小年轻竞争,压力自然是有的,要有空杯心态。当然,小雪也有一定的自信,自己有211大学的学历、有专业证书,在生育前已经是一个小部门的leader,即使复出不能找到之前的同等岗位和薪资,从一个普通专员做起也是可以的。
但是,即使降低预期,面对的问题也是多种多样。首先是海投了很多岗位之后,收到的面试邀约寥寥无几,招聘网站上偶尔有主动联系小雪的岗位,看上去也是极不正规。而仅有的几次面试,都没有收到比较好的反馈。在面试一家互联网公司时,不到30岁的部门负责人问小雪能否接受频繁出差,小雪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不接受,自己需要每天回家带孩子,结果当然是没有下文。在另一家公司,HR直接说,你3年没工作了,已经跟社会脱节了,我们无法相信你可以很快胜任新工作。小雪解释自己有比较强的学习能力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全职的3年内并没有停止自我提升,同时内心忍不住翻白眼:那你让我来面试干嘛?
这时,一则关于“妈妈岗”的新闻引起了小雪的注意。“妈妈岗”,顾名思义,是一种为妈妈群体特设的岗位,工作时间灵活,便于让妈妈们兼顾家庭与工作。近年来,全国多地都在探索推行“妈妈岗”,比如广东省人社厅发布了《关于推行“妈妈岗”就业模式促进妇女就业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提出在全省广泛开发“妈妈岗”,拓展妇女就业空间。按照《实施意见》的描述,“妈妈岗”是主要用于吸纳法定劳动年龄内对12周岁以下儿童负有抚养义务的妇女就业,工作时间、管理模式相对灵活、方便兼顾工作和育儿的就业岗位。
看上去很美好,但小雪仔细了解之后发现,这些岗位主要是工厂普工、配送员、网约车司机、销售员等,与自己的预期的职业规划大相径庭,并且薪资一个月四五千元,远不及自己生孩子之前的收入。小雪感到有点崩溃:我211毕业,就因为全职带孩子3年,现在只能去做工厂普工吗?
妇女能顶半边天,没人关心累不累
与封建社会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不同,新时代的中国女性“妇女能顶半边天”,男人能做到的,女人也能做到。
根据世界银行和育娲人口的统计数据,在全球主要国家中,中国15-64岁女性的劳动参与率为68.57%,在统计的15个国家和地区中排第六位;而如果统计口径为15岁以上女性(年龄不设上限),这个数据为66.01%,位居这些国家首位,甚至超过一些国家的男性就业率。考虑到18岁以下未成年和20岁左右可能还在上大学,实际上的中国成年女性劳动参与率只会更高,同时,也可以看出,中国65岁及以上的女性劳动参与率也更高,即使老了也还在工作。
尽管近30年来,中国女性的劳动参与率呈下降趋势,从1990年的79.39%下降到2019年的68.57%,但中国女性的劳动参与率仍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而女性劳动参与率下降的原因,并不仅是更多的女性成为家庭主妇,还包括经济转型、育儿责任增加、劳动力市场性别歧以及由于女性受教育年限普遍延长,参加工作的时间也推迟了。
提到受教育年限的延长,不得不提到近30年来中国女性人口的受教育水平不断提高。根据199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24岁女性人口共有5578万人,其中受过大学本科教育的只有50.3万人,占比仅0.9%;受过大学专科教育的只有82.5万,占比仅1.48%。而根据202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24岁女性人口共有3527万人,其中受过大学本科教育的有1009万人,占比28.6%;受过大学专科教育的有920万人,占比26%。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的统计中,在20-49岁人口中,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和女性人数在总体上相差不大,其中,大专和博士学历的男性占比高于女性,而本科和硕士学历的女性占比高于男性。可以说,近30年来,中国在女性高等教育上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女性劳动参与率如此高,同时受教育程度与男性基本持平,那么女性的就业环境有明显改善吗?答案是:并没有。根据BOSS直聘研究院在2022年3月发布的《2021年中国职场性别薪酬差异报告》,2021年度,中国城镇就业人群的中,女性劳动者的平均薪酬为7017元,平均薪酬水平为城镇男性劳动者的77.1%。
在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2022》中,根据女性的经济活动参与度、政治活动参与度、受教育水平、健康和生存状况四个维度对各国进行评估测算得出“性别平等指数”,并进行排名:冰岛排名世界第一,这也是该国连续第13年保持榜首地位;而中国,在143个经济体中排名第102位,算得上非常靠后的名次了。
以上数据综合起来,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尽管女性地位有了明显的提升,受教育程度也有了明显进步,但中国女性的生活现状仍然艰辛。具体投射到小雪这样的个体上:从小认真读书,成绩不输男生,考上了好大学,拿到了好文凭;毕业后同样辛苦工作,薪资却低于男性;结婚生孩子迫于无奈全职带孩子,7*24小时在岗;孩子上幼儿园了,自己复出找工作,却发现很难适应新的职场,甚至只能找“妈妈岗”的工作。更不要提这一路艰辛中的心理压力:读书时即使成绩好也时常会被评价为女生只会死记硬背;找工作时总会被问到婚姻状态和生育计划;怀孕生子造成的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结婚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全职带孩子却遭到“靠男人”的指点;孩子生病时遭到的“带不好孩子”的指责;复出找不到好工作时再被评价“读书好又有什么用”。
再怎么吹嘘“男女平等”,也不过是一场虚假繁荣,对女性的各种规训和要求压得像五指山一样。现实的引力如此沉重,半边天是顶起来了,谁关心过女性顶得累不累呢?
“妈妈岗”能解决女性就业困境吗?
根据中国妇女报6月初的报道,近一年来,广东佛山市在妇联的牵头和号召下,用人单位共设置了5810个“妈妈岗”工作岗位,帮助2723名妇女实现灵活就业,可以弹性办公、居家办公或按时计薪。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企业解决了用工需求,宝妈在家门口甚至在家里就能工作,既有收入,又不耽误带孩子,确实是一件实现了多赢的好事。
但是,这还不是解决女性就业问题的根本办法。
首先,“妈妈岗”的工作岗位大多门槛低,偏体力活,对学历和技术要求不高,可以成为一部分妈妈的选择,但远没有覆盖到专业技术岗位和管理类岗位。当然,每一个工作岗位都值得尊敬,但是,别忘了我们刚提到的女性受教育程度也在提升,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女性来说,辛辛苦苦读完大学、花了不少学费、拿到了不错的文凭,最终仍然是干体力活,这绝不是“脱下孔乙己的长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形容的。
其次,“妈妈岗”的岗位大多薪资不高,也几乎没有五险一金,属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工作岗位,收入不稳定,职业发展也几乎为零。
而最重要的是,“妈妈岗”这样的岗位本质上默认了一件事:育儿是女人的第一要务,身为妈妈,你既要工作赚钱,带孩子也不能落下,甚至除了带孩子之外,家里其他家务也需要女人主要承担。这与“男女平等”的虚假繁荣一样,让妈妈们必须要做到“工作生活平衡”,甚至会形成另一种绑架:别人都可以边工作边带孩子,你为什么不可以?
此前已经有专家提到,“妈妈岗”的一些设置将父亲天然屏蔽在育儿责任人之外,建议将“妈妈岗”改为“亲子岗”,对协同育儿的男性给予同等的就业支持。但这恐怕不是换个名字这么简单。
在2010年中国妇女社会地位抽样调查数据中显示,从所有受访者角度,近60%的家庭由孩子母亲承担了孩子的主要照料人。而有意思的是,女受访者中63.3%的人认为自己是主要照料人,而在男受访者中只有53.7%认为自己的配偶在家里承担了主要照料人的角色;男性受访者有9.6%的人认为自己是主要照料人,但女性受访者中,只有1.5%的女性认为其配偶为主要照料人,也就是说,无论男女,在评价自己配偶(以及配偶父母)在家庭中的育儿付出时,都可能低于对方的自我评价。
即使男女视角存在不小的差异,这个数据仍然足以说明:在大多数家庭中,女性承担了照顾小孩的主要职责;同时,这个数据只提到了“在白天的主要照料人”,那晚上呢?节假日呢?这些“隐形带娃时间”也是值得关注的话题。这也是女性在职场中发展不如男性的主要原因之一:一方面,女性的生育过程会对用人单位带来高于男性的成本,用人单位为了避免麻烦和节约成本,自然更倾向于选择男性雇员;另一方面,生育会占用女性大量的时间精力,对于工作的投入就可能变少。
前文提到了冰岛已经连续13年成为世界经济组织评出的“性别平等指数”第一名,冰岛还是欧洲生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平均每名妇女育有两个孩子;同时,冰岛的女性参加工作比例超过70%。为什么冰岛的女性可以做到既能工作又能生孩子的“工作生活平衡”?这主要得益于冰岛完善的社会福利,例如90%的冰岛儿童都能进入由国家出资的公立幼儿园就读;并且冰岛还鼓励男性当“奶爸”,有70%的父亲选择休三个月以上的产假,可以享受80%的工资。看来,只要拥有足够的福利制度,以及让父亲更多的参与到育儿中,女性的职场发展与生育之间的冲突并非无法调和。
结语
20世纪以来,从“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经济”的时代逐渐进入了“女性有了更多选择(工作/结婚)”的“表面平等时代”,女性看似选择更多,实际上只是在原本的要求上不断叠加新的要求,背负的也越来越多。女性所受的教育和社会环境都在告诉她们,只要够努力就可以变强,甚至比男人还强;这既是一种“恐弱”,也是一种“慕强”,更是一种“厌女”——对自身女性身份的不认同。
“妈妈岗”工作的出现,虽然解决了一部分女性的就业问题,但还不是真正的解药,至多只能算是一个补丁;多问问“爸爸去哪儿了”,才有可能真正的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