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三室一厅毛坯房,灰尘几乎堆到屋顶的货物扑面而来,看着大大小小的成衣、休闲裤和布料……罗燃(化名)只能在一声叹息后,埋身于这片“衣海”中,挑挑拣拣。
“一把火给烧了,会被警察抓。就这么放着,每月还得垫付房费。”自2017年,北京西直门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清盘搬迁,老摊位主罗燃把剩下的库存搬到廊坊,一方面是因为她在这里购置了商品房,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政府安排的动批疏解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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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现在的话说,就像开盲盒。当初一听说要承接北京的市场,天津、固安、三河都热热闹闹地新建服装城,有的还免租三年招商,但到底哪个能起来?我们心里都没底。”罗燃思量再三,干脆把摊位租在了廊坊服装批发城,毕竟这里离北京近,人气也旺。
但现实还是无情打脸,承租三年,线下新客源寥寥,拿货抠门,一两件起发货基本无利可谈。最头疼的是,因市场管理要求,承租摊位必须每天处于“营业状态”,罗燃不得不花钱请人来“占坑”,早上五点准时开门,保持表明的兴旺。
失意的“动批人”
把时间线推回8年前,2015年的动批有多火?
站在华北“服装宇宙中心”。一个小小的门店,最高峰日收入上万元;一个几平米的小铺,月租金达五万不封顶;一个摸对了的“爆款”,两三年下来能吃到上千万红利……
罗燃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最早的一批“北漂”,眼见着动批从“地摊”变成“商圈”,而后以北京建筑大学地皮为据点,高楼平地起。90年代中后期,市场开始实行“抓阄”制来买断摊位,罗燃抓了两个,一个是世纪天乐地下一层,一个是三楼。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彼时嫌多还愁的地下摊位而后会变成最吸金的那个。
“2015年后,地下月租金已经涨到2—3万,楼上才不过万元。”罗燃把自己的两个‘旺铺’都陆续租了出去,在同栋偏僻位置找了个5000的摊位,她不走时装零售路线,专注外卖批发,所以不需要“人气”来添金。
要知道,罗燃是以几万元的价格和动批管委会签订了长期合约,两铺在手,就算做二房东,月流水也有四五万。想起当年盛况,她又一次唏嘘。
2017年是个拐点,在惊愕、失措、愤怒、维权、不舍……等多种情绪锤炼后,罗燃等最“享福”的一批动批人逐渐看清形势,接受现实。往哪搬?什么时候搬?谁已经签租约了?成了同业群里的核心话题。
“有的人说去天津好,免租、交通便利;有的人说去沧州好,招工快;但最多的人是在观望,不敢轻易挪窝。”罗燃往深了说,服装批发从业者“搬”的不仅仅是几推衣服,厂房建设、员工团队、原料供应链、分销渠道等都得削骨抽筋、打碎重来。这谈何容易?
南下寻金
2014年,北京出台全国首个“新增产业的禁止和限制目录”,要求在城市核心区严禁制造业、建筑业、批发业等。动批正在目录之中。2015年1月12日,天皓整体撤市,标志着动批的疏解正式开始。该做法促成了服装批发产业的“北冷南热”。长三角、珠三角等地势头正起,积极承接北方来客。杭州多自建工厂,以第一手货源为主;武汉主打中档潮服;上海外贸资源丰富……但广州以混杂而又齐全的服装业态,搭配电商领先步伐,形成了强大优势。
动作最迅速的是做时装的小桃,她三十来岁,风风火火,眼光独到,在连续两三个季度押对款后,很快跻身动批500万俱乐部。她改版的一款开后背蝴蝶结印花裙,如今仍在淘宝上热卖。
“肯定是广州,规模最大,也是线上拓客的源地。”小桃看中了电商风口,于2017匆匆南下,她的丈夫时任北京东城区公务员,也干脆跟着辞了职。现在,小桃不仅给几十家网店做供货商,而且自己的直播生意也风生水起。
梅小姐早年在北京一家大型制衣厂工作,她从“厂妹”升任组长,未来还有机会跻身公司中高层。但动批的疏解犹如一次蝴蝶效应,使整个华北制衣颤动不已,她所在的公司决定南迁,以靠拢核心资源。而她则选择回河南老家单干,将原厂的一部分订单转包,做起高端定制。“很庆幸我的优势能迅速转化,这和扶贫招工、乡村振兴等政策扶持有很大关系。”她谦逊地说。
其实,南下是动批“局中人”心中清晰的答案,但能东山再起的确是少数。做羽绒服的老王50多岁了,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浪潮,他无奈地选择回到无锡老家,可南方富庶之地过高的人工、房租,和对冬衣审美的差异,都在消耗着他的精力。降维经营成为首选。“我们没有电商经验,也做不了外贸的规模,现在只能维持现状。”老王现在每年只做三四个“保险款”“大众款”,不敢翻花样,压库存。
“人的奋斗青春往往只有一次,我们献给了动批。”河北的生意后继乏力让罗燃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产业的聚集效应带来的远远不止流量,还有信息差、拼搏的氛围、革新的勇气和联动的智慧风暴,离开这些,散沙再难聚。
骨气再难立
有的人成了,有的人走了。正应了一句话:“一次创业靠运气,二次创业靠骨气。”
这两年,让罗燃感受最深的是电商和上游的“间隙”。“按理说,我们做批发的,多了线上的渠道,应该更好,但真不是那么回事。”罗燃的很多老客户开始做线上,放弃库存模式,不仅分批减量拿货,还不断地压价压款,豪气不在。
有一次,一个客户问罗燃,能不能做9.9元一条的裤子?把罗燃给惹火了,“他们可以亏钱赚吆喝,我们批发商不能啊,9.9元的质量谁能保障?”之后,罗燃也尝试自己做直营电商,但这和批发模式完全不同,设计网站、招客服、联系模特出样片……几万元砸下去,也没见太多水花。
更有甚者,有人在同一平台开了四个网店,同一件货这个店卖9.9元,那个店卖19.9元。兼得流利和利润。这种玩法让罗燃不齿,“这样搅乱了市场秩序,最后还是消费者买单。”
“现在网店也不好做,一件90绒的羽绒服,过去500块,现在200块就能发货,为什么?要么极度压成本,以量换质;要么亏本以求扩大规模。”老王感叹,无论哪种,都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承担的风险。
回想当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桃在南北制衣水土不服等多重困境中生生撕开一条的路子,实属不易;梅小姐能扎根乡村,逆向破题,其中的步履艰难也不为人知。但早年的“动批人”,大多数已完成人生的财富积累,顺势而上壮心犹在,而逆势重塑时,初心已变。
有业内人士透露,五成老“动批人”分散在河北、天津等地,其余则选择关门转业或回家养老,南下的不到三成。服装产业作为低端制造业被疏解,困于产能过剩与零售蝶变中,注定要淘汰一批人。
谈话中,有个老板认为,动批转型最大的问题是,当集聚效应消失,抱团守望的力量没有跟上。大家境遇不同,心绪万千,面对开往下一班春天的列车,即使手中攥着“车票”,也迟迟不敢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