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存，那么非这群“丛林之子”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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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詹涓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6月9日星期五，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哥伦比亚丛林的中心，军用收音机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传来了举国上下一直在祈祷的信息：“奇迹，奇迹，奇迹，奇迹。”

这条军方密电代表的含义是：在丛林中失踪40天的4名儿童全部被找到，而且还活着。

5月1日凌晨，他们乘坐的轻型飞机在亚马孙河坠毁，这场悲剧夺去了他们母亲的生命，留下了四个分别是13岁、9岁、4岁和1岁的孩子，他们被困在一个到处是蛇、美洲虎和蚊子的地方。

救援人员最初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况，但脚印、部分被吃掉的野果和其他线索很快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相信孩子们可能还活着。

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孩子们与恶劣的天气和危险的丛林作斗争，13岁的大姐莱斯利成为了他们奇迹般存活的关键。熟悉莱斯利和亚马孙原住民的人们说，如果有人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存，那么非这群“丛林之子”莫属。

飞行从雷达上消失

5月1日上午，一架单引擎塞斯纳C-206飞机离开了一个名为阿拉拉库拉的丛林地区，前往哥伦比亚亚马孙地区的主要城镇之一，圣何塞德尔瓜维亚雷。在一个丛林如此茂密的国家，轻型飞机和船只往往是唯二可行的交通工具。

这架飞机上有一位名叫马格达莱纳·穆库特伊·瓦伦西亚的原住民妇女，以及她的四个孩子。

在这段350公里的飞行刚开始几分钟后，飞行员报告引擎出现故障。

“求救，求救，求救……引擎故障。我要去找一条河……”根据航空当局发布的初步报告，飞行员赫尔南多·穆尔西亚在早上7点43分向空中交通管制中心报告说：“我的右边有一条河。”

“离圣何塞103英里……我要降落了。”

空中交通管制员可以看到飞机向右转向，接着从雷达上消失。螺旋桨撞到树梢，飞机几乎垂直地坠落在丛林的地面上。

由于飞机未能抵达目的地，哥伦比亚军方对其展开了搜索。大约10天后，原住民志愿者加入了搜救行动。他们对这片地区的地形更加熟悉。一位居民告诉他们，飞机飞过他的房子时发出奇怪的声音。这帮助他们拟定了沿着阿帕波里斯河搜索的计划。

历史上军方和原住民部落一直不和，但在丛林深处，随着食物供应越来越少，他们变得亲密，开始共享水、食物、GPS和卫星电话。

飞机失事16天后，搜救人员终于找到了飞机残骸，看到了人类遗骸。人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开始收拾营地。

在地毯上找跳蚤

很快，救援人员看到了孩子们还活着的希望。首先，他们在坠机现场附近发现了一双儿童网球鞋。然后，他们在丛林里发现了一块尿布、一个吃了一半的水果和一个婴儿奶瓶。

哥伦比亚军方图片显示，2023年5月17日，哥伦比亚卡奎塔省索拉诺市农村地区的森林中发现了一个奶瓶。（@视觉中国 图）

5月17日，救援人员甚至发现了一个用树枝、剪刀和发带搭建的临时避难所。他们还在距离坠机地点大约两英里的地方发现了一枚新鲜的小脚印。这些发现令该国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在17日发推特称四人都安然无恙，但第二天他删除了他的推文，说他无法证实这一消息。

由于孩子们没有停留在原地，在茂密的丛林中寻找他们，就像试图“在巨大的地毯上找到一只朝不可预测的方向移动的小跳蚤”，这里每天最多能下16个小时的雨，会把孩子们的一切蛛丝马迹给抹平。

这使得军方改变了策略：一架空军直升机在丛林上空盘旋，通过扬声器播放孩子们的外祖母用惠托托语发出的信息，要求他们呆在原地；扔下装有食物的箱子和写有信息的传单。

这些孩子由他们的外祖母法蒂玛·瓦伦西亚抚养长大，她是一位广受尊敬的惠托托部落长老。惠托托以与丛林和谐相处而闻名。在这个濒临灭绝的部落里，孩子们从小学习狩猎、捕鱼和采集。

他们的舅公菲登西奥·瓦伦西亚告诉哥伦比亚当地媒体《El Tiempo》，13岁的莱斯利和9岁的索莱尼对丛林非常熟悉；甚至连4岁的弟弟提恩在穿越森林方面也非常“熟练”。

他说：“从他们三岁起，我们原住民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教他们，当他们五岁的时候，我们把他们带到丛林里，教他们骑在马背上，在河边教他们钓鱼，在山上教他们辨认水果。”

现在，再将视线转入坠机所在的亚马孙地区。这片荒地曾经是丛林监狱，关押着哥伦比亚最危险的罪犯。丛林本身就是监狱的围墙，茂密的灌木丛、阴暗的沼泽、潜伏的短吻鳄，它们可以像食肉植物一样困住一个人。在阳光几乎无法到达的丛林中，能见度不足20米。

可是，如果有任何孩子做好了应对这种考验的准备，那么一定是莱斯利。

孩子们的外祖母法蒂玛对法新社说道，这位13岁的外孙女有一种“战士”般的天性，“总是照顾”她的弟弟妹妹们，包括给他们从森林里采摘水果。

于是，在近120名军人和70多名原住民夜以继日地寻找这些孩子一段时间后，最终，他们听到了最小的孩子克里斯汀的哭声。

在被发现时，四个孩子坐在一起，大姐莱斯利把最小的孩子抱在双腿之间。每个人都脱水了，手和脚上都有抓痕和虫咬的伤口。他们都叫唤着自己饿了，想吃香肠、米布丁、面包，但除此以外，他们的状况良好。

丛林之子

回到坠机发生后的那一瞬间。莱斯利和她的弟弟妹妹迅速进入生存模式。孩子们的大舅舅、30岁的戴罗·穆库特伊告诉《每日邮报》， “莱斯利看到了在尸体下面，婴儿的小脚在动，所以她把婴儿拉了出来。”她发现弟妹们都有些擦伤，于是打开母亲的行李拿出衣服，撕成布为他们包扎。这些衣服后来也用于帮助御寒。

他们起初留在飞机上，靠吃随身携带的3磅木薯粉维生。莱斯利从坠机现场找到了婴儿配方奶粉，用来喂养婴儿。菲登西奥说，在这40天里，莱斯利一直抱着小婴儿。奶瓶弄丢后，她用植物叶子做了一个临时的喂食器，将过滤后的净水喂给小宝宝喝。

到了坠机后的第四天，发现仍旧没有人前来救援时，他们离开了飞机。外祖父纳西索·穆库特伊对当地媒体《Semena》说：“她说她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在睡觉的地方留下足迹，以确保有人能找到他们。”

据救援人员说，莱斯利带领弟弟妹妹们，用她的发带将树枝绑在一起，搭起了临时避难所。夜晚他们躲在树洞里，以保护自己免受蛇和昆虫的伤 害。

菲登西奥说，莱斯利是丛林的孩子。她可以找到种子、水果和食用蘑菇作为食物，避开致命的植物。折断和被踩过的小树枝能告诉她，有什么生物曾在这条路上走过，让她要么跟随，要么避开。

参与搜救工作的当地人埃德温·帕基(Edwin Paki)告诉BBC，孩子们找到了很多种子。“有一种水果，类似于百香果，叫做avichure，”他说，“他们当时在距离飞机失事地点大约一公里半的一棵树上寻找种子吃。”这种树的果实富含糖分，种子可以像口香糖一样咀嚼。

他们还吃了巴卡巴棕榈树上的水果，当地人称之为“milpesos”，这种棕榈树富含油脂，味道类似于牛油果。当搜救人员找到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孩的嘴里叼着这种果子。

卡洛斯·佩雷斯是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的热带森林生态学教授，他曾对亚马孙丛林中的八个民族进行过研究。他对《华盛顿邮报》说，孩子们对森林的了解有助于他们生存下来，在他工作过的一些原住民部落，孩子们可能早在1岁就开始爬树。但“四个同样年龄的西方孩子会死在那里”。

亲友们说，对于莱斯利和弟弟妹妹来说，人类反而要吓人一点：在丛林中活跃着武装组织。

武装游击队利用该地区的丛林和河流四处活动，走私毒品，恐吓当地居民。据孩子的亲人们说，直升机、无人机、警犬和人们靠近的声音把他们吓坏了，他们在救援人员多次靠近时都躲了起来，有时双方只相隔了10米远。直至最后一天，当时孩子们正准备放弃。

“莱斯利告诉我，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感到非常虚弱，”纳西索·穆库特伊说，“他们再也走不动路了，所以他们才最终被人发现。”

神灵与团结的力量

虽然在信仰天主教的哥伦比亚，许多人都把孩子们的获救称为奇迹，但他们的外祖母法蒂玛·瓦伦西亚说，孩子们是由一个杜恩德人带着穿过丛林的。杜恩德人是一种类似小妖精的神话生物，据说会在森林里游荡，“丛林有着古老的能量，人们与之联系，相互学习和帮助”。

不过法蒂玛·瓦伦西亚也说，她很感激军队在生还几率很低的情况下继续搜救：“我感谢佩特罗总统和我的同胞们，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困难。”

2023年6月10日，人们在空军基地迎接坠机后获救的儿童。（@视觉中国 图）

一开始，哥伦比亚部队默默地独自行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参与救援的士兵告诉《世界报》：“但很快我们意识到我们必须修改程序，用母语呼唤莱斯利的名字。”在谈到原住民志愿者时，他说：“他们让我们了解了丛林，了解了他们的传统和精神。”

目前孩子们正在波哥大的一家军事医院接受治疗，一起玩耍、读书和画画，但他们的家族已经爆发了监护权之争，两个最小的孩子的父亲曼纽尔·拉诺克面临家庭暴力指控。

孩子们的外祖父纳西索·穆库特伊表示，曼纽尔·拉诺克家暴他结婚七年的妻子马格达莱纳，他告诉记者，孩子们曾在两人打架时躲在森林里。

拉诺克向记者承认家里出了问题，但他认为这是私人家庭事务，不是“全世界的八卦”。当被问及他是否袭击过他的妻子时，拉诺克说：“身体上，很少。我们有更多的口角。”

孩子们的外公外婆希望他们最终能获得四个孩子的监护权。他们计划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定居，帮助孩子们在失去母亲并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后，努力适应新的生活。无论如何，他们希望姐弟四个不要分开。纳西索·穆库特伊说：“莱斯利帮他们渡过了难关。这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纽带，我们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